朱秀娥: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 职业生涯叙事
作者 | 朱秀娥
审核 | 王小伟 李勇
编辑 | 张明坤
朱秀娥,女,来自齐鲁大地,范公故里。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扎根乡村教育几十载,以“草木小琴”为偶像,深潜网师,追随“尺码相同的人”,追逐教育梦想,追求教育最本真的样子,力争在乡村教育贫瘠的土壤中开出属于自己的小花。
汤勇在给郝晓东老师《改变教育的十二个关键词》的序中提到,“改变教育必先改变自我”。“当我们一脚踏进教育之河,就注定了我们在改变教育的同时,也在被教育改变着。”
站在岁末年关写自己的职业生涯叙事,感觉没来由地紧张。在现行的退休政策下,我还有八年退休,也就是我的教师职业生涯将会在八年后结束。恍惚间感觉自己还是刚参加工作的新人,羞羞答答地初入教室,弹指一挥间,时光已过二十五个年头。第一次课是怎样上的?我是如何召开第一次家长会的?又是如何参加第一次教研的?这些在头脑中已经没有了点滴记忆。时光流逝是手中抓不住的水,刹那间爬满眉眼的皱纹告诉自己已不再年轻,但清醒记得的是,自卑的个性造就了努力又勤奋的种子在心间,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也被教育改变着,走出自卑,走向自信与专业。
职业生涯的浪漫期
自卑、勤奋、抓分数
我于1996年师专毕业,经分配回到了我初中的母校参加工作,大学专业是英语教育。期间经过老师介绍曾为一个初中孩子上门做过家教,孩子的家长据说是银行行长,每周六下午,我要登门给孩子上课。虽说上课,也只是依照自己的学习经验安排教学,也不知道学习的底层逻辑是什么,更不知带英语教学的本质是什么,如何快速提分增效,但确切知道的是不能耽误孩子的时间,试图用自己已有的学习经验带动孩子的进步。读、写、讲、背,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之后,孩子妈妈怀疑的眼光,坐在沙发上打毛衣的神态与表情及最后的工钱100元告诉了我这样一个事实:我上数三代均为农民的身份与孩子妈妈城市上层市民的沟壑造成了我们之间交流的壁垒,我对知识与能力把握的无力感更加重了这种自卑。心底不服输的种子也在那时悄然种下,“我命由我不由天!”阿德勒说,每个人都追求优越感构成了人生的意义,自卑感是追求优越感的动力。职初的遭遇于我是一次重大挫折,是我对教师区别于学生身份的第一次觉醒。
参加工作后,我把教师的“教”与学生“学”的区别这种觉醒用在了教学上,深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工作第一年我带初二年级,小试牛刀;第二年领导就很信任让我开始接手毕业班的教学工作,且担任班主任。但是,这一年我所带班级英语中考成绩比同学科的老师低十几分。在痛苦纠结之后,我跑到级部主任家里要来所有学生的成绩单, 对照分数,利用暑假时间认真分析自己的教学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教得好不如管得好”这为我后面的职业生涯奠定了底色:加强学生管理。后来获得“县十佳班主任”“市首批名班主任”,都与此时的职业定位有莫大关系。
在学生管理上,我信奉“嘴勤,腿勤,脑子勤”,用时很多:早晨争取比学生早到校,下午放学后留下问题学生谈心,学生午休时我给每个孩子杯子里倒满水晾着,避免学生口渴没水喝,学生午休结束铃响时,我已经从家又返回了学校,站在讲台前准备听力训练;假期我会骑自行车家访,空余时间与学生彻夜长谈,还经常与家长推心置腹,甚至家长两人离婚的事我都会给家长分析离婚事宜对孩子的影响。总结那时的工作,有激情缺方法,能力不高但愿意尝试,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的年终盘点一定是反问自己“今年拿回来几张证书?”并以此制定下一年的工作目标。
现在看,母校的教育实践是我教育生活的“浪漫阶段”,“是广博的,轻松的,整体的,以自由为核心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想试试,但缺乏高人指点,从未到县域外参加任何培训,与外界的沟通就是政教主任手中的那张中国教育报。全体教师会时,政教主任会拿着报纸告诉我们:什么地方已经实行绩效工资,什么地方准备实行二轮聘任,什么地方正在实施竞争上岗。天天洗脑,点燃了包括我在内的多数老师心底的焦虑,怕下岗,怕被第二轮聘任。“付出时间努力抓好分数”成了自己的口头禅。魏智渊老师曾讲到,“教师专业成长的高峰是参加工作的五到七年”而我的专业高峰期因为缺乏高人引领,自己摸索不到本质与核心,慢慢走入了只抓分数的桎梏,也就走入了自我发展的上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职业生涯的精确期
自卑、学习、求高人
博尔诺夫在《教育人类学》中提到,“遭遇与危机”是一对孪生姐妹,相伴相随,在人的发展历程中,偶有外显,多数时候是潜伏,是必然的存在,根植于人的命运之中。“遭遇闯入人的生活,突然地、往往令人痛苦的中断人们的活动,使之转向一个新的方向,导致生活发生重大的改变”。
2005年9月,为了给自己孩子相对好一点的教育环境,我把工作变动到另一所农村初中,新的环境,新的同事,老县城底蕴,但学生尊师重教的氛围比较浅薄,周围的人走路都是大咖级人物的方式,而我如同刚过门的邻家小媳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在母校,我的老师与我的同学皆是我的同事,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前邻后舍,每天环绕在熟悉的面孔中,游刃有余,轻松自在,对新环境的适应成了我最大的障碍,这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二次重大遭遇,不善人际交往的我,开始逃避到自我的小圈子里,每天不是研究学生就是研究教材,以此躲避那些流言蜚语,躲避那些没来由的评判;学生要做的每一份题,我都要提前做过,学生写的每篇文字,我力争人人修改,也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精力与前十年相比已经欠缺,往往“心所致而力不能达”,头晕,眼花,加上每天要负责儿子的上下学接送,还要照顾他的吃穿,当这些事一股脑儿压向我时,我感觉到的是吃不消,精力不济,它与环境适应形成对我的双重压迫。
今天看,此次危机的根源还是因为自卑,因为自己的本能恐慌,总想运用旧经验同化新事物,不能同化就会纠结,痛苦,转而追求顺应。皮亚杰说的很对。“生命实体并不是被动的服从环境,而是强加给环境某种特有的结构,从而适应环境。”为了在新学校站住脚,也为了自己追求优越感的人性,我必须要沉浸下来,用事实说话。向高人学习成为我此时朦胧的认识。
周围没有高人,我开始搜索互联网,开始向深度语文三剑客:王开东、干国祥、魏智渊学习文本解读;向青春语文王君学习班级管理;向英语大咖李陆桂学习英语教学的具体设计。每天翻看阅读他们的博客,对照自己的教育生活,反思自己与高人的差距,这种自我省察让我对自己的教育职业有了更高一层的认识。每天与高人对话,成长了自己的眼界,打开了自己的视野。正是这次的转向成就了向更高期职业迈进。在2011年全镇职称指标唯一的条件下,我过五关斩六将,顺利晋升副高级职称,成为全镇最年轻的副高级职称老师,引发了很多比我资历长,年纪长的老师们的羡慕。
2013年6月,市教育局在全市五万多教师里遴选第一批名班主任培养对象共50人,经过层层选拔,各种过关考试,我成功入选,成为我们单位唯一接受市教育局出资参加国家级培训的教师,这次遭遇对我职业生涯发展具有里程碑式意义。连续三年在国家教育行政学院的离岗培训,我得以有机会见识到到乡村教育之外隶属省城,京城甚至国外的各种教育顶级大咖,他们的一次次讲座,一次次发言,一次次报告给我打开了世界教育的窗,窥见教育的本真面容。当时,教育于我而言,仅仅是“谋生手段”,是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努力做好教育也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服输的劲头及追求卓越的个性。而在各位大咖眼中的教育则是超越物质的“教育情怀”,这榨出了我“皮袍下面的小”。回归教育实践后的我,开始努力在分数之外追求更人性化的东西:理想的课堂,润泽的教室,有温度的师生关系。我也坚信,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因为我深知,教学成绩是自己站立讲台的自信与底线,也是职业生活的命脉,但学生核心能力的培养是另一条必须要关注的主线,杜威说教育的目的就是活生生的人,眼中有“人”,才能办人民满意的教育。
这段时间的职业生涯处处充满着挑战,也有征服困难后的喜悦,更有与大师同行的快乐,追寻“规律的,严密的,系统的,细节的,逻辑的为内核的精确”。
职业生涯的精确期
倦怠、遭遇、自我实现
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告诉我们,“在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得到满足后,人会追求自我实现的需要。”
2017年2月,学校合办并校,作为老教师的我已经在毕业班的工作岗位上连续工作十几年,无论是英语教育还是班级管理都已经进入“随心所欲不逾矩”,职称问题早已解决,该证明的无需再证明,职业倦怠感袭击全身。我重新回到了一种混沌状态。
郝晓东院长说,“人因遭遇而不同”,好的遭遇可以是一本书,也可以是一个故事,还可以是一个重要的他人。
2019年8月,我在百无聊赖中浏览镇西茶馆,看到新网师招生信息,心中甚是惊喜。遭遇到新网师是我人生中的大幸,加入新网师是我感觉最幸福的事之一。打卡,作业分享,发言,上课,作业,我又重回学生状态,虽然作业不能够保证每次都是理想的成绩,但我找到了一种纯粹学习的状态,“一群尺码相同的人”,虽在人群中我是默默无闻的小白,但我愿意与大家一起用自己的方式成长。这里没有比较,没有领导,只有知识的本质,只有核心与底层逻辑。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中国还有这样的网络机构,免费地加入,自如地学习,高人地指导,在一切都需付费的年代,它显得如此高雅、脱俗。感谢朱永新教授,感谢李镇西老师,感谢郝晓东院长,是他们让我在偏远的乡村相信,社会是美好的,学生是善良的,人与人之间是有大爱的。竞争之外还有人情,还有温度,并且相信知识的伟大魅力。教学实践中,力争在竞争之外,追求有温度的教育,给粗鄙乡村的孩子力所能及的温情与爱。
因为新网师的引荐,我遭遇到老魏咖啡馆,偶然的加入咖啡馆群,偶然的加上了魏校长的个人微信。“高手”都是那么的平易近人,高人都是可以指点江山但还随时问你“听懂了没?”不以知识的丰富为炫耀的资本,而是以知识间的通透把握,知识的本质与非本质的点拨来征服所有的听众。开车上班路上听魏校长的讲座成为了习惯,也开始尝试运用讲座中的观点解决实际的问题。
在这些遭遇中,没有痛苦是不可能的,但惊觉之后转向,让自己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找到了自己被遮蔽的本质。此时的我开始换发新的生命力量,追求自我实现的需要,努力将所学内容运用在教学实践中。教学如行云流水,自如,洒脱;班级管理有思想,有方法,也能够驾驭孩子的内心世界。追求“知识的融通、能力的提升、智慧的增长、习惯的养成、以风格为内核的综合”。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2019年我成功晋升职称,成为我市第一批基层正高级教师。工作八年晋中级,十四年升副高,工作二十三年达到职称的顶峰,在别人眼中,我的职称之路是如此的顺利,但我的内心告诉我,这一切源于来自农民家庭的自卑,源于自己追求优越感的需要。
职业生涯的混沌期
怀疑、释然、追求本真
“遭遇与危机这些非连续性的形式会成为个人成长的新起点。遭遇与危机虽然不可预测,但确是我们完整人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也正是在这些突然出现的遭遇与危机中,我们才认识了自我,成长了自我。”
2020年下半年后疫情时代,我这个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重新接手的学生管理难度到达极致:上课睡觉,下课胡闹,作业不做,周一逃课,左手电脑,右手手机,深度学习于他们不可能,潜在学习的表面,可以抄,可以写,但不可以动脑子。无论老师多么具有学习情怀,多么用心地准备了一节课,学生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厌学情绪表现在行动上,脸色上。如果一个孩子这样,我可以接受,毕竟十个指头有长短,在现行的考评体制下,不是每个人都适应,有差距是自然的,但如果是十个人呢,是二十个人呢,是三十个人呢,课堂不是正常课堂的样子,心底里开始的感觉是失望,无数次的课上成了班会课,上成了行为问题解决课,上成了思想动员课,《发掘知识的伟大魅力》,《人是如何学习的》,《破译优秀生的秘密》等系列讲座都是在日常英语课上完成的。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农村的孩子苦于条件匮乏,家长能力的低下,不能引领孩子思想的发展,没有眼光与格局的孩子只会聚焦眼前,缺乏长远眼光。心底更多是对农村孩子悲悯的情怀,但若是一次次被泼凉水,一次次的降低预期也未能达到,自己淡定的心情也不再淡定,失望之后是再次失望,再次失望之后则成了绝望。2020年下学期,每一节课都是在纠结与郁闷中度过,兴冲冲地拿着课本进教室,唉声叹气地走出教室。夜里无数次的翻来覆去,“作为参加工作二十几年的老教师,我是如何在一次次课堂实践中缺失了自我定力,长成了怨妇,长成了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
不仅如此,小吴事件打翻了我对学生的旧有认识,也从某种意义上推翻了我自以为优秀的自我镜像,自我认识,自卑的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我的教育生涯,“至暗时刻”是我对此段教学生涯的评判。
某天午自习,学生小吴一直用肘支着头,我附身低头凑在她脸前,原来她一直在睡觉!未假思索我便问,“为什么这么困?”“不为什么”几轮回合的对话后,这孩子的语气已经不像一个学生,明显的感觉是,她崩溃了!为了尽量少影响其他同学,我要求她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老师,她突然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班主任老师,细心的老师发现小吴手里藏有数学课用的圆规针,气氛骤然升级,接下来是她声嘶力竭式地控诉父母对她从小的各种忽略。
在所有赶来的任课老师苦口婆心劝说之后,她情绪平静了下来,但仍固执地认为,“世界对她不公”,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还是同学,以及陌生人,她都心怀怨恨。“恨”从何而来,为什么我们大家眼中足球校队的主力,班级的核心与灵魂人物,家长口中的乖乖女,老师心中的优秀生,学生眼中的榜样在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人设垮塌,她心中藏了多少委屈,没人知道。
后来,期末考试这孩子没参加。放假家长来学校给她取书。我们得知这孩子憋在卧室不出门,家长把饭送到门口然后躲出去她才出来吃饭,待到时间差不多,家长回家,就只剩下了空碗。家长也多次试图带她去大医院瞧病,都被她用歇斯底里退回,卧室没有电脑,也无电视,手机早被家长摔碎,窝在被窝里的她每天怎么打发时光,没人知道。老师们的多次家访更不能够见着孩子的面,哪怕听她发发牢骚也可,没有,没有见面的机会。“眼睁睁的一个好孩子没了”。是什么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不知道,但看了开东老师的文章《办让学生拉屎的教育》,似乎也有一点答案。
后来这个班的课就属于凌乱状态,有班无集体,孩子们深陷一种“读书无用”的状态之中。尝试了很多办法,效果很差,自我的挫败感也陡然增加,若有好的去处,我想逃避离开。晚上睡不着觉,我就问我自己:“我有能力离开这个我如此抱怨的地方么?”很心酸,我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这段话:“不仅仅要批判体制,更要批判自己。是你自己选择了被体制所束缚,是你自己屈服了体制,是自己选择用无能为力来应对体制,是自己认定了自己没有能力推动体制的改良,而体制仅仅是替你背锅而已。”
当我看到这句话后,如同一条鞭子抽在身上,抽醒了自己的良知,也抽醒了自己不服输的尽头。穷则思变,借用办公室老师的一句话“不能因为某些学生有病,强行给所有孩子吃药,这对那些一直在勤勤恳恳努力的孩子来说不公平,还是要因材施教”。要着眼于能学,想学的学生,着眼于自己力所能及的课堂小环境,刷题,上课之外,试图带给学生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课堂是师生成长的舞台,不在乎有几个人成长到什么程度,努力即可。豁然开朗之后,不再纠结与压抑,剑拔弩张的师生关系开始缓和。
某个周五放学,孩子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走在出校门的路上,班里的调皮蛋三兄弟照例一块走,看到我准备去开车,大老远打招呼叫老师。说实话,我已经强迫自己适应了“在班级是老师,出教室是陌生人”的师生关系,孩子们的一声“老师”,把我的心瞬间拉回到他们身边。不谈成绩都是好孩子,全人之美,魏老师的讲座听的不少,为什么就不能运用于实践呢?《教学勇气》《教育的目的》本学期读书不少,学了之后需要实践中的应用。打通、应用,书籍的作用莫不如此。
雪崩时没有一片无辜的雪花,本学期的课再难也是大环境的问题在班级课堂上的体现。我意识到,作为教师“做能做的”是最大的修行。教师与家庭与社会的关系不是相互推诿,而是认清边界,每人到位但绝不越位。
在2021年1月的最后一天,在用时近一个月,不太仓促地勉强写完2020年的总结,心中还是满满的惆怅。对未来的迷茫,对教育的失望,对自我的怀疑,对能力的否定,对环境的无力,各种纠结如同新冠病毒一样不能散去。于国家于个体2020年都是极不平凡的一年,成为国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无论怎样,我仍旧期待未来美好的样子,期待自己在教育的大道上,追逐梦想,追逐教育最本真、最简单的样子。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在奔五的年龄开出属于自己的小花。
明早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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